我的船在海上乘风破浪。
对，我的。我的船！
逃离库尔提拉斯之后的那个夜里我激动得有点睡不着。那感觉有点恍惚。
那夜的海比较平静，船轻轻地颠簸在起起伏伏的海浪中。月悬苍穹，零星点点，最亮的星告诉我身处何方它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哈！我吹牛了！其实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身处何方。
但我心里很高兴，不光是船舱里装着巨量的财富，还因为身边的这些人。
拉尔夫也没睡着，他默默地站在了我身边。
“你算是衣锦还乡了。”他终于张口试着打破沉默。
你们觉得我算衣锦还乡么？
貌似是，好像又不是。
“我需要一支可以团结战斗的队伍，一支……强有力的队伍。”我望着不远处的船队。
“他们都以为咱们去暴风王国抢劫。”拉尔夫说。“这个事情你准备怎么跟他们说？”
“他们拿钱卖命，拿命换钱。给得起足够的钱，他们的命就是我的。”我说，“如果拿了钱还要问这问那，那就不应该拿这个钱。”
拉尔夫笑了。“可是这八百个人……来源有点差别过大。”
他说的是事实，这一点我也明白，俘虏的一百多号人是库尔提拉斯正规海军，这群人怎么收编？南海镇招到的就是些水上的强盗和以前干杀人越货勾当的土匪，到库尔提拉斯招到的也是一群藏在乡野山林的亡命徒。
“到了暴风王国，他们没得选。”我说。
“他们永远有的选。”拉尔夫说。
“我们是去打仗，逃兵的下场你知道。”
“正因为是打仗，所以他们才更容易苟且。”拉尔夫看着我，“虽然他们大概率回不到北方，可为了活命，他们有一些会当逃兵，逃去他们能去的任何地方。”
“逃兵有逃兵的处理方法，不管是逃一个两个，十个八个。当然我也有叫他们听话的方法，咱们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这些方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拉尔夫点了点头。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说。
他转脸看向了我，那眼神里似乎有话。他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的信任。”
“前几天我说话有点重，希望你别介意。”此时我看他的眼神柔和多了。
“上次分别，我其实想去南海镇，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来到了吉尔尼斯。”
“南海镇也是拉文霍德的势力范围。”我说。
“是，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调查一下鲶鱼。”
“那你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一些，线索指向了南海镇一个叫伊斯登的人，所以我又去了南海镇并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他看着我说。
“那你知道我船上丢了的那个人是谁吗？”
拉尔夫皱了皱眉，“不会是伊斯登吧。”
“你挺会猜的。”我哼了一声。
“真是他？”
“那晚我去找你，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丢了。”
“我没听懂。”他一脸诧异。
“那晚我对你说，让你去跟拉文霍德传个话，你还记得么？”
他点头。
“我们在酒馆见面之后，你就没遇到点事？”
他摇头。
“我遇到了拉文霍德的人，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
他又皱起眉头来，“还是没懂。”
“我到库尔提拉斯来的时候抓了伊斯登，这件事拉文霍德是知道的。”
他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你说……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他不知道这件事，当跟他讲了我的调查，包括伊芙小姐的死亡报告等等一切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你是说……你以为我告诉了拉文霍德要跟你见面然后让他们趁机刺杀你？”
我点头，“所以那天晚上我原本是想结果了你的。”
他张大了嘴巴，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那晚解决了霍金斯回到船上之后伊斯登竟然丢了！你说你怎么洗脱嫌疑？”我盯着他的眼睛。
“所以你回去找我。”
“对啊！”
“其实这次的状况让我很郁闷，更纳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本是想着第二天去酒馆等你，我觉得我能等到你，我有很多话我想跟你说，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说：“结果那晚发现你竟然又返回来出现在现场，你的这个行为叫我十分不解，但我觉得是个好机会，就想跟着你看你想干什么，另外就是想跟你讲清楚我的情况。”
“结果那晚你差点又死掉。”我半嘲笑地哼了一声。
“我没想那么多，而且开始我也真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人。”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又看，“后来呢？”
“他们不是说了么？他们好奇我怎么还活着。那些家伙蒙着脸我看不出是谁，但他们认识我，当时我心里就有数了。”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我躲到这里还是没躲过去。”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来这里。”
“在南海镇调查了一段时间，可伊斯登身边有拉文霍德的人更有我不认识的鲶鱼。我应该是被鲶鱼发现了，遭遇了两次刺杀，没办法我才选择了逃走，最后决定逃到这里。其实……逃到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想再碰这件事了，我抵抗不了他们。”
听到他的话我点了点头。
“结果那个笔记本果然在你手里啊。”他轻轻哼了一声。
我也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月光洒在他比我要沧桑得多的脸上，“现在我们要去新的地方了。”
“去哪都一样。”拉尔夫望向天空。
“不一样。”我也抬起头来。
“怎么不一样。”
“我们不是为了去参加战争，我们可是去改写历史。”
他略显轻蔑地笑出了声。
“首领！”大副尽职尽责地驾驶着，这天下午他跟拉尔夫换了岗，他忽然叫我。
“前面的天阴得有点严重了！”他指了指远处漆黑的天。
我们离开库尔提拉斯已经快一周了，也遇到一些风雨，但总体还算好。有些旱鸭子这一周过得有点难熬，我也一样。
但这天下午的天气比前几天要差得远，远处的天空跟我头顶的天完全是两个颜色，这边还晴空万里，那边的天似乎已经掉了下来，掉进了大海里。
“这是要下雨啊！”
“估计雨还不小呢！”他一脸的担忧。
“现在的方位还能确定是吧。”我赶忙问了一嘴。
“是的。”他回答。
“只要方向不错，没迷失方向就好。”我说：“尼森！你去发信号！告诉舰队保持距离，小心应对前面可能来的暴风雨！”
当看到远处的明显要高出这里不少的浪潮开始涌现，风也朝这边吹了过来。
驾船我是一窍不通的，现在只能信任我的水手们了。
大颗的雨滴从天而降砸到脸上后还没一秒钟，第二颗就砸到了头上。
此时不用我指挥，也不用大副多嘴，甲板上的水手们非常熟练且紧张地忙碌着。其实这雨并不算大，可一直下到夜里也似乎没有想要停下来的迹象。
第二天依旧大雨倾盆，剧烈的颠簸让人根本没法睡觉，那些大老粗旱鸭子以为喝点酒就能睡，结果吐得满地都是。
“感觉风越来越大了。”拉尔夫不断地调整着船舵，大副在一边指导他驾船。
我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讨厌下雨，但现在的我是真盼望着别再下了。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几秒后传来一声犹如天神发怒的炸雷。
拉尔夫瞅了我一眼，他并没有笑我，刚才我被吓了一哆嗦。看着这一望无际的逐渐波涛汹涌的大海还说不怕的家伙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傻了。
我也尽量不往坏了想，但看着一个接一个的被风掀起的巨浪我是如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往坏的方面想。
“格林！要不要把帆全收了！”拉尔夫向大副大喊。
大副格林紧紧把住船舷扭头大喊：“你把住船舵！跟着那几艘船！”
“盖奇！告诉船舱里的所有人！把所有能移动的玩意全给我绑结实了！绑不结实的笨蛋叫他滚到一边！”格林大叫道。“小伙子们！把风暴帆放下来！”
风越来越大，现在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每一波浪拍过来的时候我都担心会不会把船拍碎。
这七艘大船相互没有靠太近，这种风浪靠太近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的情景叫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说实在的我那时候真想躲进船舱里，闭紧眼睛就等风暴过去！可我没法躲，我是他们的头！
大副格林接过了拉尔夫手里的船舵，两个人一起奋力控制着船舵。格林紧绷的脸看上去很是紧张，看到他紧张我比他更紧张。每当船被巨浪顶起来的时候我的前列腺会因为失重而传来一阵很刺激的感觉。
大部分时候我不会恐惧，我也承认我不是个胆大的人，但在大海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完全失控。面对狂风骇浪的大海我只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此时只要掉进海里绝无生还可能。
甲板上的水手们身上都绑着绳子，他们死命控制着风帆，也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有种这些手下们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可爱的感觉。
这个经历很不好，以至于后来每次乘船我都心有余悸。我憎恨在海上航行，尤其是跨越这片无尽之海。
“船长，你回船舱去！风浪太大啦！”格林对我喊。
“我跟你们一起！我没事！”我喊道。
“这里太危险，你不熟悉这种环境！我们应付得了！”他也大喊。
“给我找条绳子！”我对他喊道。
“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格林大喊。
“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它！终有一天我们或许会面对比这更恐怖的事！那时候应该没有船舱能让我藏的！”我的声音被泼过来的雨打的失了真。
巨浪撞碎在船头，飞溅的浪花可以轻松将一个人卷进海里。也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回到船舱里的瞬间叫我十分反胃，这里面的味道比粪坑还要刺激，那刺鼻的酸臭味从鼻腔直冲天灵盖，你会再次感受到食物在胃里跟胃酸充分混合之后被腐蚀还没消化的那种味道。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走出船舱想去外面透透气。
看向那十几个海潮贤者，他们不仅没吐反而面容淡定，他们都看向我。
“贤者们，这个风暴太大了，你们能不能……帮帮忙？”我说。
为首的贤者站起身来，“教宗交代过，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心竭力。”
“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海潮贤者么？大海之神的……代言人。”我说：“你们能让这风暴消停点么？”
那人回头看了看众人后对我说：“希望我们的祈祷能被海神听到让大海平息怒火。”
“那就赶快吧！”我说着就退了出去。
当整条船被海浪顶得飞离海面的时候，我真有种要死的感觉。这比游乐园玩的那种前后摇摆的海盗船刺激太多！船在乘风破浪！我忽然想起了那句毫无用处但极其应景的话。
“在苍茫的大海上！”
“狂风……卷集着乌云！”
只不过此时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没有海鸥！也没有海燕！除了备受煎熬的我们没有其他！
我站在船舱门前看着甲板上的人，焦急的等待贤者们的祈祷生效。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丝毫不见风暴有减弱的迹象。走回贤者们的舱房，他们确实在认真祈祷，可这效果着实是不行，于是我推开门，“你们别费劲了！立即马上跟我走！”
说完我带着这群贤者走向关押俘虏的底舱。
来到底舱，这群被锁着的俘虏比我的手下们强多了，他们不仅没吐而且很是淡定。
“你们知道我要带你们去哪里么？”我扶着立柱尽量让自己别摔倒。
他们全都看着我，并不做声。
“从你们被俘虏那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士兵了。”我说，“为我作战，为我而生，为我而死。”
我打量着他们的脸，他们的脸上写着疲惫，甚至有些带着不满。
“现在我需要一个殉道者，一个前往你们神灵身边的人。”这话才说完，刚刚还盯着我瞪着我的人几乎全部低下了头。
“你们来挑选一个合适的。”我扭头对贤者们说，“我在甲板上等你们，要快！”
这一百多号人在我离开之后很快就爆发了激烈的辱骂，我站在门外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背信弃义！帮外邦人！”
“叛徒！”
“骗子！”
那些士兵对他们曾经敬仰的贤者展开辱骂的毫无顾忌。透过门上的小窗口我看到了那十几个贤者的窘迫，看到这我拉开门站在了门前。
瞬间叫喊和谩骂声消失了。
“几年前我到库尔提拉斯来，回去的时候我亲手宰了一个人，因为我遇到了风雨，而那次海神听到了我的呼唤，他给了我回应。”我扫视着他们，“这一次，我想祈求海神再熄怒火。”
“死去的人不会真正的死去，你们已经一年多都不睡觉的教宗跟我说过，死去的人会化作鱼，化作精灵永远地陪伴在海神的身边。因为你的奉献神看到了，这是你对自己的救赎，也是对他们的拯救和奉献。”
他们鸦雀无声。
我看向那几个着装跟普通水手不一样的家伙，“把那几个人带过来。”
“你们是军官，军官就得有军官的样子。”看着面前的六个人我看向那些士兵，“军官就得作出表率。”
士兵们全都不说话，他们眼里有紧张，更流露出一丝庆幸。
“我只是一个做饭的！”一个家伙大叫。“我不是军官！”
看向那五个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他是军官么？”我对着士兵们发问。没人吱声。
我又看向那五个人，“他穿这身衣服，在军队里的军职一定比普通士兵高，我说得对么？”
那五个人眼神充满惊恐。
“我手里有六条木棍，只有一根最短。”我将手举到他们面前。
“不管你是不是军官，你来决定你的生死。”我说。
那家伙哭了起来。
“谁先抽？”
一个高个子率先上前一步，紧接着又一个，那个哭泣的家伙赶忙走上前来，“我第三个！”
哈！你们觉得是先抽抽到的几率大，还是后抽抽到的几率大？
我其实想说一句人生确实无常。
第一个上来抽签的高个子抽到了一根，他愣了一下，而当第二个将木棍抽出来的时候，那家伙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士兵们发出一阵惊叹。
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家伙叫什么了，当时有不少士兵站起来呼喊他的名字，当时他那复杂的神情我现在都记得起来。当然我也不会形容，只是觉得他有那么一刹那仿佛被提前掏空了灵魂。
他应该是个不错的家伙，否则那些家伙不会站起来，我大概也知道他是个好家伙，可偏偏是他抽中了。那个做饭的家伙此时也不哭了，毕竟他不用死了，可他嘴巴上挂着的两条鼻涕让我感觉甚是讨厌。
将他带走的时候有不少士兵高喊着他的名字，而他只是默默回头看了大家一眼，终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